63岁儿子与94岁父亲一起居家养老
导读:上海徐汇那栋爬满常春藤的老楼里,四楼的窗户总飘着清清淡淡的鱼香——94岁的廖老先生正弯着腰捏鱼丸,不锈钢盆里的草鱼肉被剁得细碎,没有加一点肉馅,“油多了腻,对身体不好”,他
上海徐汇那栋爬满常春藤的老楼里,四楼的窗户总飘着清清淡淡的鱼香——94岁的廖老先生正弯着腰捏鱼丸,不锈钢盆里的草鱼肉被剁得细碎,没有加一点肉馅,“油多了腻,对身体不好”,他擦着围裙上的水,声音里还带着福建福州的乡音。旁边的63岁儿子廖占峰正泡着茶,目光偶尔扫过厨房,又低头写起书法,宣纸上“平安”两个字刚落墨,墨香混着鱼香,在不大的客厅里绕圈。
这是父子俩一起过的第13个没有母亲的秋天。13年前母亲走后,这栋不到60平的两居室,就成了他们最安心的“堡垒”。每天的日子像上了发条:廖老先生5点半准时起床,先烧三壶水——两壶灌暖瓶,一壶晾凉;然后揉面、熬粥,或者蹲在水池边处理鱼,“以前在福州老家,我妈就是这么做鱼丸的”。厨房的瓷砖永远擦得发亮,油烟机上没有半点油渍,“过日子要清爽,不然占峰要嫌麻烦”。
吃过早饭,老先生会挎着布袋子出门买菜。小区门口的菜场他嫌“菜少不新鲜”,偏要多走10分钟到马路对面的菜市场,“那儿的青菜嫩,鱼是刚捞的”。廖占峰试过陪他,被老先生挥着手赶回来: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,你在家写你的书法去。”他就站在阳台栏杆边,看着父亲的白发在风里晃,直到那个瘦高的身影钻进菜场的人流,才转身去收拾茶几上的报纸。
等父亲回来,家里就静了——老先生窝在沙发里看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,偶尔翻两页王小鹰签名的《长街行》,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扶;廖占峰则在小房间写书法,或者和老同事视频聊天,“最近血压怎么样?”“还行,我爸比我还稳”。到了午饭时间,父子俩围坐在小圆桌前,老先生会把鱼丸往儿子碗里堆,“多吃点,补身子”,廖占峰也不推辞,只是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到父亲碗里,没有多余的话,但碗里的温度总比窗外的阳光还暖。
“除了吃饭,我们各做各的。”廖占峰说这话时,正帮父亲整理运动手表——老先生的步数每天有6000多,去公园散步能破万,可爬四楼的楼梯越来越慢,每一步都要扶着扶手歇口气。但这份“独立”从来不是疏离:傍晚一起下楼散步,老先生会指着梧桐树说“这树比你还大”,廖占峰会接住话茬“那它得叫我哥”;父亲看了电视里的新闻,会凑过来问“这个政策是啥意思”,儿子就放下电脑慢慢讲;甚至因为网购退款吵两句,老先生拍着桌子说“你乱花钱”,廖占峰笑着递上茶,“爸,我下次注意”,末了还补一句“您上次买的保健品,我帮您退了”,老先生瞪他一眼,却偷偷把茶喝了个精光。
日子像流水一样滑过去,可父亲的变化还是悄悄露了痕迹。今年6月弟弟从美国回来,老先生要搬灶台下的自酿米酒,那个大玻璃瓶装了十多斤,他弯着腰提了两次才起来,脸憋得通红,却摆手不让儿子帮忙:“我能行。”后来他坐在沙发上揉腰,小声说“这瓶完了就不做了,做饭也有点累”。廖占峰没说话,转身把米酒放进了高处的柜子——他知道,父亲的骄傲比什么都重要,就像当年自己生病时,父母攥着他的手说“儿子要撑住”,那份倔强里藏的全是爱。
还有老友的事。老先生以前和加拿大的老友每月视频,最近半年没联系了,“他身体不好,连手机都拿不动”。廖占峰偶尔会看见父亲对着手机发呆,屏幕里还停留在去年的聊天记录:“老廖,明年我回国,一起去公园下棋。”他把手机轻轻放下,递上一杯温蜂蜜水,“爸,明天我陪您去公园走走?”老先生点点头,却又补充一句“不用扶我,我自己能走”。
关于父子俩说得很淡。老先生曾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晒着太阳说:“要是以后我动不了了,咱们就去养老院。”廖占峰端着水果过来,“爸,能在家就在家,养老院哪有家里舒服”。他没说出口的是,自己早算过账——条件好的养老院每月要上万,便宜的又不放心,实在不行就卖房子,“总不能让他受委屈”。弟弟在美国定居,以后回来也不会一起住,“我们俩的日子,就这么过着吧,走一步算一步”。
暮色里,老楼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,是廖占峰下楼取快递——父亲的新书到了。他捧着包裹往上走,路过三楼的窗户,听见邻居阿姨说“你爸又在做鱼丸”。推开门,厨房的灯亮着,鱼香裹着蒸汽涌过来,老先生正擦着灶台,看见他就笑:“回来啦?鱼丸快好了。”墙上的合影里,年轻的父母抱着两个儿子,母亲的笑容像阳光;旁边挂着廖占峰写的书法:“旧苑荒台杨柳新,菱歌清唱不胜春。”可最动人的从来不是诗,是94岁的父亲捏鱼丸的手,是63岁儿子泡的茶,是老房子里每一声“吃饭了”,是彼此都懂的“我守着你”。
上海的夜慢慢沉下来,四楼的窗户还亮着灯。风从阳台吹进来,吹过书桌上的《长街行》,吹过茶盏里的热气,吹过父子俩叠放在一起的碗——那是烟火里最稳的幸福,是岁月给两个人最好的答案:你陪我长大,我陪你变老,不需要多说什么,每一口热饭,每一步散步,每一次争吵,都是“我爱你”的模样。就像廖占峰写在老年社群里的话:“我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,都是和老爸一起度过的。他护了我大半辈子,现在换我守着他——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,是鱼丸的香,是买菜的脚步声,是吵架时的拌嘴,是彼此都懂的‘不麻烦’。”
厨房的微波炉“叮”的一声,老先生喊:“占峰,鱼丸好了。”廖占峰应着,把书法收起来,走向厨房的背影里,藏着比月光还软的温柔。老房子里的灯,就这样亮了一年又一年,照见了两个身影,照见了烟火,照见了最朴素的、最长久的爱。